读《城南旧事》-『初恋』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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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旧事

“就是这样,我的初恋,也是我最后一次的恋爱。我所恋爱的人娶了我的妹妹。初恋像云雾在山峰的心上游荡,有无数美丽的幻想。在我初恋的梦幻中,是一个肥皂泡,吹开,涨大,飞去,终于破碎了。以后我没有再恋爱过,因为那美丽的初恋已够我咀嚼一生;它虽然没有成功,但确曾使我沉溺在幸福里过。我相信以后不会再有比这更动我心魄的爱情使我沉醉了,那么我今生又有何再求呢?”

—— 摘自 《城南旧事》

初恋

这段话是来自于其名为初恋的一章中,作者在南边乡下遇到的一位未曾婚嫁的老女校长向作者讲述的她的初恋故事后说的部分内容。

这位把自己投身于教育的女校长,在生活中对作者关顾备至,为生活毫无规律的的作者整理衣物,还会在晚上坐在灯下为她缝衣服。这些让作者知道了她不仅是个好校长,更像是个好主妇,倘若结了婚一定是个好母亲,不免让作者很疑惑校长的恋爱故事。

而在一次交心中校长对着作者说出了这个故事。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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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双亲情爱逾恒,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为了避免睹物伤情,便带了他唯有的两个女儿——我和小妹,迁居到傍燕儿山的这乡下来。

父亲看中了这块地方,是因为有一年和学生旅行,偶然发现的,不知怎么,他便一心一意要实现在这里买一块地盖房的愿望。他亲自设计造这所红砖的小洋房,原是要和母亲终养天年的,谁知母亲还未及看到它的完成,便撒手先去了。但是父亲仍照原来的意志,辞去半生教授的职务,决心乡居著书。

我虽然正为失母而悲痛,又突然离开城市,离开熟稔的亲友,到一个陌生的乡下过活,但当我走进这所新居时,不禁给眼前新鲜的景色迷住,蓝天、绿竹、红砖、白墙,配合得这样醒目清心。虽然后来在妹妹出嫁和父亲死后,我孤单地面对粉刷一新的白墙,曾度过一段今生最寂寞的时日,但当初进新屋之时,却是以重整起愉快的心情,领受母亲死后的新生活。

母亲一死,主妇的责任很快地落到我身上。在她刚死后的一段时间,曾由姑母来同住主持家务。我们决定乡居后,姑母便把一串钥匙交到我的手里,她嘱我应如何勤俭持家,因为我的母亲在父亲一生微薄的收入下,积蓄起两所房屋,并非易事。她又说母亲为我们姊妹用心良苦,因为没有儿子,这两处房屋是要留给我们姊妹俩做嫁妆的,红砖洋房属于我,城里的那栋给妹妹。我当时对于姑母所说并不留心,我虽已在女子师范毕业,但是家庭亲爱的气氛浓厚,使我很少想家庭以外的事情。

操持家务,我该胜任愉快,因为母亲早已给我留下了好榜样。我记得幼小时候看见母亲腋下的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嚓嚓作响,是如何地羡慕!有时她遗落在桌上,我便要拿过来玩弄一番,学着母亲的样子,挂在腋下跑来跑去,害得母亲到处找不到。那一串钥匙因为在母亲的腋下磨擦多年,已经光亮圆滑。我从母亲的手中接过来,便很自然地挂在我的腋下了。

乡居的日子简单多了,父亲在日落以前便完成他的书房工作,用不着像在城里似的,非在夜间才能静心写作读书,也没有那样多的学生来问这问那地扰乱他的清思。他的健康因为来到乡下也明显地有了进步。偶尔有人从城里来看望父亲,都为他能在丧了爱妻后反而红润的面色感到惊异。

刚搬来的那年,妹妹只有十二岁,我比她大了一倍。我要照应这样小的妹妹和老父,俨然是个小主妇了:缝补一家人的衣袜,教妹妹读书,处理一切琐碎的家务。不久以后妹妹考入城里的女子中学,住在宿舍里,一星期回来一次,这期间只有我和父亲,还有老仆张同。但是逢到寒暑假期,妹妹回来,有了这个活泼的小姑娘待在家里,我们就热闹多了。

溽暑的午后,寂静如睡,父亲在书房里一手扇着芭蕉叶,一手握笔疾书,天气闷热,大家挥汗如雨。可是他因为专心在书案的工作,从不觉得身外的事务与他有何关系,他对写作的兴趣这样浓厚。

我则常在这个时候带着小妹在竹林为墙的幽径中乘凉,听她的小嘴讲出来那些学校的生活,我们大笑着。好像唯有小妹在家,才能打破一段过去的沉寂生活。

当炊烟袅袅而上,会合着暮霭,云烟不分的时候,父亲放下了笔,从书房出来,领着妹妹到田间散步,我则收拾起活计或书本,到厨房去督促老张预备晚饭。他们散步回来,大家便坐在院中晚饭,我们在饭桌上看着乌鸦归巢,呱呱呱呱地乱噪一阵,在乡间,这是夜幕垂下前的先声。乌鸦过去了,天暗下来,四籁堕入寂静。虽然也有远处传来几下汽笛呜呜声,划破长空的寂寞。掌灯不久便该休息了。我为父亲的卧室驱蚊,落帐,整理床铺。父亲虽然没有了母亲,并没有改变他生活上的一切习惯。

早晨如果有空闲,我也常随着父亲领着妹妹出去走走,踏着露水未干的野草,闻着清晨湿土的气味,很是舒服。

冬日像虫一样的蜷伏在屋子里,和外面接触的生活更少。春天来了,翻开隔年的干叶和杂草,我也喜欢做种植的工作。日子就是天天如此,年年如此,迎春送冬地也不知不觉在乡下四易寒暑了。最初的一两年,不但父亲常带我们到城里去购买书籍物品,城里的亲友和学生们,也时常结伴到乡下来小住盘桓。可是后来父亲渐渐安于乡居懒得进城去,亲友们来看望父亲的也比不了前两年,我们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姑妈却照例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到乡下来。这一年她见了我便惊讶地说:“芳儿,你瘦了!”我没有觉得,摸摸自己的下巴,然后笑笑说:“是吗?我并没有生病呀!”

姑妈的神情仿佛也不同于往年,她常常注视着我,又有时和父亲谈些什么不愿让我们听见的事情。有一天我走到后院的厨房,听姑妈在和老张说话:“老太爷糊涂,总得张罗张罗,不能让大小姐伺候他一辈子呀!……”窃听的滋味很不好受,我赶紧绕过前院去。心里可打了一个结,是姑妈要给父亲续弦吗?她看我瘦了,以为我操持家事累的吧?但是我决没有这种意思,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责无旁贷,怎么能谈到累不累呢!我觉得姑妈有点误会我了。但是,真要为父亲续弦的话,当然没什么不好,不知道姑妈看中了什么人,怪不得常跟父亲嘀嘀咕咕地谈话。

又有一天,我们闲谈着,那天妹妹也从学校返家。姑妈看着我,却回过头去问小妹:“兰儿,你今年十几啦?”“十六了,姑妈!”我顺口接过回答,但是说出来我又后悔了,我忽然意识到姑妈实在不是要知道小妹的年龄,而是想借此算算我的年龄吧!我也知道姑妈所以不愿直接问我的缘故,是因为我已经不小了——二十八岁了。

姑母回城里去,小妹又回学校,这里更无聊了,我大半天坐在自己房里看书,慢慢打发光阴。小妹倒是不知寂寞的滋味,她虽然十六岁,依然十足孩子气,回家总约了邻家的女孩上山爬树,各处乱跳。

快到暑假时,父亲突然告诉我们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说是他的一个已经在大学做了助教的学生,预备来此度假,因为父亲有些著作需要他帮忙整理。他要我把客房收拾清洁,扫榻待客。我们这里自从姑母走后,好久没有客人来了,这怎么能不令人兴奋呢!

终于这位仪表堂堂的青年来了,父亲为我们介绍后,便对他说:“云生,你要像在家里一样,不要客气,要什么尽管对芳儿讲好了。”他很礼貌地向我鞠着深躬,我手足无措,还礼不迭。

家里有了客人,生活紧张起来了。对于和青年男子的交际,虽然二十八岁的我,仍然不太习惯。他很客气地随着小妹叫我芳姐,随着我管兰儿也叫小妹。可是小妹叫他云哥,我不敢;小妹随便出入他的居室,我也不敢。虽然他的居室差不多每天都是我去亲自为他打扫整理的,我只乘他在父亲书房或同父亲妹妹出外散步时才进去,把蚊帐落下,蚊香点起,小心仔细地把零乱的书桌整理好。如果他一天待在自己房间没出去的话,我便难为情不进去了。其实,以往来这里的客人,都是由我来招呼的,但是没有一次使我像这次的不自然。我有时想,这个青年来得蹊跷,父亲并不需人帮助工作;同时姑妈今年春天对我的神情,……或许……我脸发热,心通通地跳着。

小妹和云哥已经很熟了,但是我仍然和他保持一段礼貌上的距离。这段距离我宁愿保持着,因为我相信在这中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游丝在交织颤动着;因了它,使我享受到在默默中回味、心跳、脸红,以及心灵被这些情感牵制得难以成眠的快乐。

有一天,当我又在他和父亲出去散步的时候,走进他的居室。香烟和汗垢的气味,从我为他整理的枕褥散发出来,我心想,和爸爸一样,独身男子的房间总有一股怪味道,闻着这股怪味,我亲切地微笑着。正在这时,他气喘喘地跑回来了,他一进来看见我正为他整理床铺,便急忙过来按住我的手,夺去我手中的被,红着脸说:“怎么好麻烦你,芳姐,我自己来……”无意中接触着一个青年男子的巨大而温热的手掌,我的脸又因了血液的冲击而发热了。他也好像怪自己的猛撞,难为情地笑着说:“我来给老师找一张地图……”我帮着他找,才把两人间局促的神情掩饰过去了。

第二天小妹跑来对我说:“云哥说,他怪不好意思的,不知道原来每天是你替他打扫房屋,他一直以为是老张。”我怕要被淘气的小妹取笑,便一本正经地说:“你告诉云哥不要客气,咱们家来了客人,不都是我招呼吗?”其实我这次的心情,显然是跟往日不同的。

小妹成了我们的传话筒,他要什么东西,总是叫妹妹带了话来:“云哥问你借一支毛笔。”“云哥问你可有信纸?”“云哥说你的字真漂亮。”“云哥说你是好姐姐。”他好像在妹妹那里探听了更多关于我的琐事。

有一次我看见小妹和他立在院中花圃前谈话,见我来便不说了,小妹对我局促地笑着,我想她不定又和他在说我什么。回到房里,我便问小妹:“坏丫头,你又在和云哥说什么来着?”她脸一红跑了。她这张淘气的小嘴,不要在云哥面前把我说得太多呀,那是很难为情的事。

我从小妹嘴里,也知道他许多事。知道了他喜欢吃什么菜,我便每天亲自到离家很远的市上去买来。夏天的早晨,路旁闪耀着露珠的青草,甜蜜而清香,每一条小路我都想走过,我不嫌路远!我要告诉每一棵草,我是什么心情。太阳晒得我出汗,并且告诉我初恋是这样温暖。

父亲忽然有一天向我们说:“为什么不带云生到燕儿山去看看呢?芳儿也去吧!明天正好我要到城里去,放你们三个一天假好了。”

第二天我们送走了父亲后,我赶着预备了三份野餐,便一同去燕儿山。到了那块因燕形的岩石而出名的半山上,我们坐下来休息用餐。在大自然下,我也不像在家里那样拘束不安了,和他有了比较自然的说笑。吃完以后,小妹又提议前进,因为再向高处去的山上,开了各种山花,可以采回来插瓶。可是我已经无力前进了,让他们俩去山上跑跑,我需要独自安静一会儿。

我一头躺在草地上,张开了两臂,任清风饱吻着我的全身。我好像躺在荷叶里的一粒水珠,荡动着,轻漾着。我感觉大空之下任何东西都是美丽的。身边不知名的野花亲热着我,每个从我上空经过的云朵,都寄托了我的梦想。我想,父亲和姑妈安排这青年到这里来的用意安在,感激我的长辈,为了我的幸福多方打算。唉!他会是我的终身伴侣,我将无限地依赖着他。我们将同室而居,我不知我会有几个……我是这样地喜爱孩子!啊!我太放肆了!我怎么可以想到这样令人脸红的事呢!

他们俩跑得涨红了脸回来,妹妹从他手里摘下两朵红花插在我的鬓边,他擦着汗,微笑地在一旁看着,我不由得低下头来,好像刚才那一段放肆的梦想会被他看透似的。

日子在快乐中逝去就要嫌短,每年感觉漫长的暑假,今年竟短了许多。在一天的午饭桌上,他告诉我们,明天就要回城里去,因为学校就要开学了。听了这样的话,只有父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虽低头默默地吃着饭,心中却思潮起伏。连平日多嘴的小妹,也难得没有开口,我想大概这位青年客人给这一家人带来不同的快乐,如今他要把快乐带走了,当然使人人依依惜别。因为他走后,这里又会沉入如何的寂寞啊!

午饭以后,父亲照例要睡个中觉,整栋房子静悄悄的。我坐在桌前看书,希望把纷扰的心情压制下去,可是无论如何做不到。

小妹忽然掀帘进来了,在我一旁坐下,露出她从未有过的一副沉默的神态。她手搭在我肩膀上说:

“芳姐,云哥要走了!”

“哦——”我故意若无其事地回笑。

“两个月过得真快啊!”

我又没有做声。

“姐姐,你在想什么?”

“看书呀!”

“姐姐,我问你,你说云哥这个人好吗?”她更靠近我。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瞪了她一眼。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她把身子一扭,仍是那副矫情的样子。

这小女孩又来打趣我吗?或许是她转达了云哥的意思吗?我想到这里脸又热起来,但仍装出平静的样子说:“他总是个受大家欢迎的客人。”

妹妹听了,撅起嘴说:“姐姐说话真不痛快。”

是的,对于妹妹的一张没遮拦的快嘴,难道我还敢痛痛快快地说出我正恋爱着他,我正为离情所困扰吗?

小妹没头没脑地来了,又走了。我继续把沉思放在字迹难认的书本上。

窗外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芳姐在午睡吗?”是他轻敲着窗子在问。

“没有,要什么东西吗?”我站起来表面平静地这样对他说,心却喜悦地跳动着。

他走到门前,隔着竹帘讷讷地说:“芳姐,我——我要跟你谈谈,可以吗?”我还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他又说:“我在竹墙外等您,好吗?”我点点头,他去了。我坐回椅子上,发了一阵呆。

和我谈谈,我已经意会到那谈谈的意思,怎使我不心慌?我知道他要说的,要求的,我也知道幸福是什么滋味。不过幸福也不要来得太早啊!那会使人忍受不住的。我将怎样回答他所谈的问题?他会怎样向我说呢?时间是这样地短促!

在竹墙外,我们无意地向前漫步着,他还没有开口,已经紧张得在擦额上的汗珠,我也可以听得出自己一颗鼓动的心声。慢慢地,我们走到一株大树阴下,它足够遮住我俩的热情。他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

“我要求芳姐一件事……”

——是什么事,说啊!我的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既然能开门见山地说,怎么又半途接不上了呢!

“芳姐,您一定肯帮我们的忙……”

——帮“我们”的忙?

“就是——就是,求芳姐跟老师说,我跟小妹的事。”

跟小妹?……乌云遮住了半个天!

“希望老师能答应我向小妹求婚,芳姐也许知道了。……”

我怕支持不住了,将肩头靠在大树干上,我不知道他又喃喃地接着说了些什么,只这样就够了,够了,够了,我不住地点着头。

我像是从半空上被扔了下来,向下沉,沉,沉,四周的空气压迫着我,我难以形容当时的感觉,我的思潮中只有一个问题:他爱的竟是妹妹,怎么能够!她才十六岁!她还是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姑娘,她走路还要踢着路旁的小石子玩耍,她是个连自己的辫子都扎不好的女孩子!

但是我努力把紊乱的心潮压制下来。我的教养使我爱我家庭中的每一个人,更爱我幼小的妹妹。

晚上,我仍如往日那样机械地把父亲的床铺整理好,然后我轻轻走到父亲面前,替我恋爱的人向妹妹求婚。父亲一听愣住了,“哦?——”他迷惘地看着我,我低下头去。

父亲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我知道这出乎意外的求婚对象,使父亲无措了。久久的沉默,我不得不再为他们解释说:

“他们俩都有这番意思了。”

父亲似乎痛苦地望着我,说:“可是,芳儿……”

我不愿父亲再提到旁的,不等他老人家说下去,我便截住说:

“你就答应了吧!”

父亲终于点点头,我退出去,听见父亲在我背后长长地叹着气。

感想

文中的女校长52岁依旧没结婚,其中缘由似乎来自于她28岁的一段经历,

青年在这个时间点的出现,让她浮想联翩;

小心翼翼保持的距离,让她又害羞又雀跃;

替他整理房间,为他去很远的市买他喜欢吃的菜,甚至哪怕看到路边的野草,天空中的太阳,都让她感觉恋爱的温暖。

这段让女校长咀嚼了一生的爱恋,没有互道喜欢,没有海誓山盟,实际有的只是暗自的欢喜,以及为小妹做的嫁衣。

从最初为他收拾房间到最后为他向父亲要妹妹,她和他相处的这短暂时间,从来不是两个人的相处,却还是让校长24年里每每想起都感到沉醉。

仿佛很美好。

但看起来美好的暗恋,事实上啥也不是,靠着回忆来品尝爱情的滋味,你回忆的不是他这个人,你回忆的是这种暗恋的感觉。

若初恋只是一个人的暗恋,可能也是美好的,但一定是难过的。不管这种感情的时间是两个月也好,两年还是五年十年,最好的选择一定是走出来,而不是留恋这一种感觉。

只能感叹一句,真是想多了你。洗洗睡吧。